比武(4)

麦库姆斯先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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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角被一脚踹翻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的这顿打躲不过去了。

    第一个动手的成年侍卫有小山那样壮,他活动着手腕逼近他,一个擒拿就缴了他的兵刃。白角被他踢倒的瞬间五脏都跟着绞了起来,他来不及挣扎,那人紧接着迅猛地压了过来,一拳打在他刚刚比武时受伤的创口上!疾烈的风里传来白角自己的一声惨叫,围观的人群流水一样猛地后退一大步。

    那侍卫得意洋洋地踩着他的脑袋,把他按在沙地里,高声问着:“贱民不是威风吗?况俊大人在这儿!现在这是怎么了?啊?!”说着他拎着他扔到一边,剩下的人左左右右地围拢了过来——

    白角不肯吭声,听到况俊这个姓氏,已经猜出这场无妄灾和刚刚的胜利有关了,无数的脚朝他踏他了过来,白角伏在地上,像一只球一样任他们踢动,能做的只剩用四肢抱住自己死死保护住自己的要害,他眼前从发黑到发红,温热粘稠液体慢慢地淌满他的脸,他听得到人们混乱的惊呼,指着他地上一摊又一摊地乌红色喊着“血!血!”可是拳打脚踢并没有停,他咬着牙等着他们这群人打够,却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了一样,直到他最后听到一声齐声大喊:“住手!”

    那声音严厉十足,这群侍卫们当真意犹未尽地住手了。

    白角翻了个身,猛地喘出一口气来——

    秋日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在沙地里挣扎,本能地扒住一只搀扶过来的手,随后他被一群人架了起来,外圈的人们齐声惊呼着“殿下!是殿下!”白角这才从被血黏住的眼睛里看出来对面的人是太子含章。

    白角这一次忘了王族不能直视的规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想着这个人刚刚还被大人物们华服高冠神采曼妙地簇拥着坐在二楼高台上,他得胜的时候,还曾垂眸为他鼓掌,而现在竟然严肃地蹲在他身旁检查他的伤势,近得甚至能让他看得清他两腮上浅淡的绒毛。

    东宫十二卫、殷垣等负责明堂演武的武官们都赶了过来,辛鸾没有留意白角的注目,他张了张嘴,让身边人为白角包扎,紧接着就站了起来。

    辛鸾个子很小,况俊宗绀青色的战马抖擞着马鬃,宽阔的胸膛打出来的阴影足够将他整个人都罩下,可辛鸾挺直背脊、层衣重裾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白角浑身发烫,看着辛鸾上前一步,指着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下马的武士,一字一句地,“你做什么把他打成样子?”

    马上的况俊宗也没料到,他不过是带人教训一个没名没姓的平民,就惹来这么大的阵仗,原本他也没想将白角如何,刚才一顿揍连兵器都没让人用,谁知道东宫居然领着一群人来质问他。

    他登时火气上涌,大声道,“那厮打了我弟弟!太子殿下,现如今自家兄弟挨了欺负,当哥哥的连个场子还不能找了吗?”

    辛鸾就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的人,站在地上扬声喊回去,“谁看到了他欺负况俊年?!他们刚刚是在明堂擂台上比武!我在场!殷职方在场,这许多人都在场!若有人受伤也是比武场上刀枪无眼,没有谁是成心的!况俊宗你也是王庭武将,这一点还需要我来说吗?!”

    况俊宗以渗人的目光扫了辛鸾一眼,轻笑一声,“不是成心的?”绀青色的战马上前一步,况俊宗指着那个半躺在地上的白角道,“他打了我弟弟的脸!”

    “我况俊氏的儿子生下来,便是父亲也不曾打一下!阿年当年不懂事,溅污了太子您的祭礼外袍,陛下也是舍不得责骂一句的!我倒是不明白了,这个无名无姓的杂种他凭什么就敢砸我况俊家的脸面了?!”

    “况俊宗你且讲一些道理!我们就事论事,比武的规矩是三天前就贴在城门上的了!况俊年既然来了,就是默认了这个规矩!”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规矩!”况俊宗猛地俯身与辛鸾对视,“殿下,秋狝比武是东方棘原上的旧习俗,高辛氏未入主神京时,祖宗就定好了规矩!百年来况俊门中儿郎多少次夺魁!便是卑职,十年前也是从这秋季演武场上脱颖而出的!贩夫走卒这等卑贱之人!从来!就不该出现在这演武的擂台!”

    此话一出,满座大哗!

    尤其是这几日落得惨败的世家子弟,一下子都被煽起了义愤!原本来看演武看热闹的百姓们,听了这话也都悄声后退出去,生怕等下生了骚乱自己要受无妄之灾。段器、殷垣一班人主子没让上前,他们也不敢上前,之眼见着刚刚大好的局面被况俊宗强行逆转过去,各个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辛鸾太小了,也太嫩了,他不是况俊宗的对手,说起话来根本就是被对方带着节奏走。

    辛鸾气得浑身发抖,一双眼睛能喷出火来,他想也不想地奋力扯住况俊宗的马缰,“你若这么不服新规,我们现在进宫去!到父王面前理论!”

    “好啊!”况俊宗看都不看他,兜着马就要从他身边走过,“只不过白角这厮我要先带回去!”说着他挥手,号令禁军,“给我上!”

    辛鸾怒视着况俊宗,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况俊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右手一甩,手中的马鞭一舞,在空气中打出锐利的一响,绀青色的高头大马似通人识,抬起前蹄嘶叫一声,猛地人立而起!辛鸾不会骑马,不懂马儿,更抓不住那马嚼头,被烈马一带,整个人登时向一旁栽倒!

    四周骤然响起惶恐不安的惊叫声,段器大喝了一声,太子的十二禁卫弹剑而出,狂风扫落叶般将况俊宗团团围住!

    白角冲上去的瞬间根本来不及思考,上一秒他还躺在地上,下一秒猛地起身冲上前去,抱着辛鸾的腰和他一起摔在了沙地上!十四岁的少年被层层的宫服勒得细腰一搦,白角做着辛鸾的人肉护垫,发现他在他怀里正轻轻发抖,白角内心惊慌,那一刻几乎不敢碰他。

    殷垣被这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局面震惊,迭声喊了句“天爷啊!”,赶紧上前把太子扶起,他不敢拦那况俊宗胯下的畜生,只抱住段器的胳膊,劝着,“段将军段将军!不要动武!一场误会而已……好好的比武,就将那小子送出去,何必拔刀动真章呢!”

    白角闻言忍不住把太子挡在身后,自己迈出一步,就要受缚。

    段器剑指况俊宗,看也不看那一边,冷冷地回殷垣一句,“职方叫错了,我不是将军!”

    况俊宗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局势。他带的人多,东宫日常的贴身亲卫却只有十二个,有禁军侍卫从一侧突围而出,朝着白角逼了上去。只见那白角满脸是血,可笑地挡在辛鸾身前,衣衫蓬乱却狠狠瞪着他们。

    况俊宗才不把这小狼崽子的凶狠放在眼里,他隔着十二卫开口喊道,“动手!把那个小子给我绑了!”

    就在禁军要拿下白角的那一刻,一匹胭脂马风一般猛地忽然冲过来,辛襄忽然插入,一振绛紫衣袍,一人一马把白角和辛鸾都遮在了身后,他喝道,“都把兵器给我收了!这里是明堂!谁敢动粗!”

    人群从他身后散开,众人避让间,一行十七八岁的少年也随之策马而来。

    打头的齐二见到况俊宗先是愣了一下,再见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也忍不住道:“有话好说!禁军副统领和东宫戍卫长有什么冲突,自可以去陛下那里理论,在明堂斗殴算怎么回事!”

    况俊宗笑了一下,摆了摆手,禁军服饰的人退了下来,辛襄催着马走到况俊跟前,一手按在段器肩膀上,用力将他的武器按下,随后,辛襄一抬眉,问,“况俊,这怎么回事?”

    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语气,围观的众人忽然心里顿时都不是个滋味儿。

    不管这一次比武的规则众人有什么看法,刚刚况俊家以下犯上是事实,做臣子的这般耀武扬威,连太子也要避退,将来真不知道这神京中何为尊卑上下了。

    况俊宗看了辛襄一眼。他早就听说这位公子襄不好惹,曾随着济宾王曾经东海出征,是上过战场的人,可那又如何?他心中冷笑,随手打了一揖,“既然跟太子殿下说不清楚,跟您说也是一样的!”他指着辛鸾身边的白角,“太子身旁的那厮伤了我弟弟,况俊氏饶不了他!我也是一定要把人带回去的!只要太子肯绑人,卑职立马就走!”

    “啪!”清脆的一声响过,高大的胭脂名马疾风一样扑面压了过去,辛襄眉目不动,长刀在他掌中一翻,刀鞘啪结结实实地扇在况俊宗的脸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况俊宗“啊”地惨叫了一声,整个人翻下马去!

    没有人想到十七岁辛襄会动手,也没有人看到辛襄是怎么出手的!他们惊恐地看向辛襄,只见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握着他那柄刀,像是扫掉一只苍蝇一样,神色倦怠地甩了甩刀鞘,轻蔑道,“况俊宗,你以为你在挟持谁啊?”

    太子殿下刚刚跟况俊宗废了半天口舌,况俊宗也没有要下马的意思,辛襄一来,话也不说完,直接把人呼到了地上。这少年人的手臂爆发出来的力量如此可怕,这一记耳光打得如此干脆利落,就是扶着辛鸾的段器,在旁边狠狠吃了一惊!

    况俊宗懵了半晌,下一刻他狼狈地爬了起来,“你……你……敢打我?!”

    “这就算打?”辛襄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过是帮况俊大人磕个头罢了!”

    况俊宗狠狠地瞪着辛襄:“况俊家的儿子跪父、跪母、跪陛下,没有跪公子的习惯!”

    “哦,是嘛,”辛襄面无表情地拔刀,轻飘道,“那也没有跪东宫的习惯喽?”

    ·

    谁都能看出情势不对了。段器这种东宫禁卫说来指责主要是保护太子、防备贼人,真遇到贵族世家其实是不能轻易出手的,但是辛襄不是,他可没什么敢与不敢。

    “公子襄,辛远声!”齐二打马过来拦住他,“给个教训也就够了,不必弄得这般难看。”

    他们与辛襄弛马而来,是想为他压阵,并没有想真的要与况俊家有冲突,今日若是真见了血光,他们这些凑热闹的世家子弟,未必就没有牵连。

    况俊年眼睛血红一片,被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样打下马去也顾不得其他了,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辛襄你以为你是谁?东宫门前的一条狗而已!你凭什么?真以为这么多年和太子同吃同住,自己就成了半个东宫的储君了不成!”

    辛襄闻言他推了一把挡在身前的齐二,“别挡我的路!”

    “凭什么?凭什么?!”辛襄寒着眸子,纵着马逼近,他像要吃人一样,“凭我姓辛名襄,凭我身体里流着高辛帝裔的血!况俊宗,你还少跟我提你祖上的论资排辈,我也懒得管你是为了什么要找一个平民的晦气,我只跟你说清楚,太子说要保谁就是要保谁!太子劝陛下重订了规矩那这就是新规矩!你以为况俊老大人祭拜着五岳三清、各路神明,当年开城门、迎王师、投城献宝,你们况俊家就了不起了?你就能在神京里颐指气使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啊!我今天就是一刀宰了你,这天下飘的照样是我高辛氏三足乌纛的大旗!”

    辛襄冷冷地笑了起来,胭脂色的八尺骏马闪电一样突出,众人吃了一惊,只见辛襄狠狠地扯住那匹已经无主的绀青色的战马。

    辛襄回首轻问,“就是这个畜生刚刚惊了太子的驾,是吗?”

    那马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四蹄踏地,摇着马头奋力地惊跳起来,辛襄是驯马的好手,胯下的胭脂野马就是他亲手驯服的,他也不等人回答,一手握拳锤在那绀青马颈上,瞬间爆发的力量让马儿眩晕着偏过头去,另一只手轮着长刀出鞘,刀光一闪,刚刚还挣扎不修的马头带血飞起!

    腥风扑过,无头的马尸沉重地倒地!况俊宗完全呆住,一捧马血兜头兜脸地泼了他满身!

    一刀劈死战马,众人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看到飞起来那一捧血,在外围就喊起了,“杀人啦!杀人啦!”紧接着不明真相的人群拔腿就跑,齐二想要上前,辛襄看也不看他,直接用自己的长刀皮鞘压在他的马头上拦住了他。辛襄也不理会围观的人是完全呆愣住还是夺路而逃,他目光转向况俊宗,神色轻柔得近乎慈祥,然后轻轻吐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