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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照片，陆止聿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每天都会翻出来看，像入了魔一样。
他什么都没有。
结婚近两年，和紫芙没有任何合照，他连她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那张憔悴而又苍白的病容，眼睛微弯，努力笑着的画面，看一次，就宛如一根尖针，狠狠扎进他的心口。
疼得厉害，也想得厉害。
这一年，陆止聿没有再继续疯狂扩张陆氏集团的商业版图，上班下班之余，也给自己留了一些假期。
年后，他去了紫芙在信里所说的北国，去那里看最美的雪色风景，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等到樱花盛开的季节，又去F国的花城看了樱花。
粉色樱花林，漫天盛开。
陆止聿避开人群，拿起相机，拍了一张又一张。
他替她走遍了她想去的地方。
等到今年她的生日时，他陪她一起看风景。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漫长的白天黑夜不断交替。
白天还好，还有工作填满。
等到无尽黑夜来临，那个静地只能听到他自己脚步声的家，让陆止聿越来越觉得心慌难捱。
不吃安眠药，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仅仅是看着紫芙的照片，陆止聿就能坐着看上一夜。
他想她的同时，心里也愈发慌乱。
他怕他再也遇不到她了。
……
助理发现，自家boss不知怎的，一个坚信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努力得到的无神论者，竟然开始迷信起毫无根据的神佛来。
工作虽然照旧认真，可一旦有时间，就会开始去一些有名的寺庙。
每家寺庙，陆止聿都是捐香火捐得最多的那个人。
他想祈求换来和紫芙的来世姻缘。
偶尔遇到一些所谓得道高僧，听到他的诉求后，只是摇摇头说他身上戾气太重，过于凶煞，就算强求姻缘，最后结果可能还是伤人伤己。
陆止聿本就是个不信命的人，他这辈子所拥有的一切全部都是强求来的。
不强求，什么都没有。
强求了，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能拥有，再重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他什么都不怕。
从那些所谓的得道高僧那里，知道了强求的方法。
多做善事，积累大量善缘，或许能求得一线机缘。
陆止聿回去后，就开始做慈善。
成立无数慈善项目，大笔大笔地投钱进去。
那投钱的力度，跟在外面不要命地撒钱一样，助理差点都觉得自家boss疯了。
陆止聿却不管其他人怎么看，除却陆氏集团正常运转的资金之外，他个人名下的大部分财产，都投了进去。
-
紫芙第二年的忌日，陆止聿将自己拍的一张张风景照片，全部拿给紫芙看，笑着和她说他所看到的风景，说完后便将照片一张张地烧掉。
时隔两年，他第一次和她说了些隐藏在心里最深的话。
他说：“紫芙，我知道一些话可能会让你不高兴。可是，我还是想再遇见你。”
遇见她就好了。
遇见她，这次换他来爱她。
……
从墓园出来，陆止聿没有回去，而是先去了那家常去订花的花店。
他答应她了，要好好生活。
别墅大厅里那些枯萎掉的雏菊，花瓣花径都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只剩下光秃秃的花盆。
他要搬回去一些新花，重新装点那间他们一起住的别墅。
陆止聿将车停在路边，刚准备下车，迎面的人行道上就走来两个穿着校服，打打闹闹的少年少女。
不知怎的，陆止聿眸光恍惚了一下，开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视线不自觉落在那两人身上，男孩显然不太喜欢女孩在外面这样粘着他，挣了挣被挽的手，没挣开。
别过头，耳尖微染了一抹红，表情不自然地嫌弃道：“你怎么总喜欢粘着我？”
女孩丝毫不在意男孩的嫌弃，极富有青春气的脸蛋上笑容洋溢，手紧紧挽着他的臂弯，笑眯眯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你懂什么呀？这叫——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说着，女孩还拽了拽男孩的袖子，娇声娇气地嚷着：“苏之夜，我腿疼，你背我。”
“不背！”
不过两秒，男孩又将单肩背着的包拿下来，挂在自己臂弯处，蹲在女孩面前，嘴里还不耐烦地道：“娇气，还不上来！”
女孩心满意足地爬了上去，搂着男孩的脖子，两个人的身影在陆止聿的视线里逐渐远去。
……
“陆止聿，我腿疼，快帮我揉一揉。”
“老公，你今晚回家好不好？”
“老公，好困，不想起，你抱我。”
“老公，我不开心了，要你抱～”
“老公……”
……
“最后，再见了。”
那是紫芙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陆止聿耳边还不断回荡起刚刚女孩所说的那句话——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似哭又似笑。
他曾怪她不够喜欢他。
他也不信她的喜欢能够保持多久。
原来，是她不顾所有，忍着疼痛也要守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
一直陪着他，即便疼得厉害，也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求婚，去求娶别的女人。
直到最后，她都在替他考虑。
不想他知道，骗他，祝福他。
她什么都替他考虑好了，也真的松手了……不要他了。
她将他交给别人，祝他新婚快乐。从此以后，那个会陪着他的人，再不是她了。
她不会，也不想再陪着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止聿，心脏那处仿佛被剖开一个口子，汩汩地淌着血。
痛得他忍不住躬身伏在方向盘上，微闭着的眼睑睫毛，很快就被黏粘在一起。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她不陪着他了，他们所有的感情，都被她收了回去。
没有喜欢，什么都没有。
她把给他的所有都收走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不要了，他就是剖了他自己的心给她，她也不要了。
他要怎么办？
他又该怎么办？
陆止聿痛得厉害，伏在方向盘上，泪水沾湿了满脸，第一次哭得像个迷茫得不知所措的孩子。
……
那一天，陆止聿没有下去订花，也没有开始所谓的好好生活。
他一天天地逼着自己去吃饭，去睡觉，去工作。
有时候不想吃安眠药，深夜里，就一个人坐在床上，一双浸着红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身旁，安静又温柔地说些什么话。
整个房间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刻意放低的柔和嗓音。
白天在公司订餐吃得越发多，可身体排斥进食排斥得厉害，随着时间，整个人瘦得几近形销骨立。
助理再傻，也能意识到不对。
大胆留意了几次后，发现总裁每次吃饭都会吐掉，可还会继续逼着自己吃。
助理以为boss是得了类似厌食症的病，吓得他千求万求，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去医院看病。
陆止聿不在乎。
死了，亦或是活着，对他没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他答应了她，他想满足她的心愿。
他什么都没给过她。
他想给她这一次。
只是——
陆止聿微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处无时无刻被尖针刺进去般的痛楚。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真的……想跟着她走。
可是她不要。
她要他好好活着。
好好在这个没有她的世界里，不停地受折磨，受那些回忆的痛苦。
得到的时候心中有多欢喜，永远失去就有多痛苦。而这种痛，只会随着时间，不断加深加固在记忆里，直到形成一道深深的永久印痕，无法再磨灭。
陆止聿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悲。
知道自己早已得到的那刻，是永久的失去。
他没有一天对她真正坦白过心意，即便是对她不好，她也会仿若不在意地凑上来，继续粘他对他撒娇。
他知道，她在意的。
她在意的。
只是她想陪着他，就要不在意。
那些回忆，反反复复清晰地涌现在脑海里，就像刀割一样，一刀又一刀地剜他的心。
他就是疯了，也是清醒的。
清醒地明白一切。
也清醒地知道……她走了。
陆止聿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活着，也清醒地疯了，清醒地在痛苦中沉沦。
没有人能救他。
……
陆止聿白天依旧工作，晚上却越来越疯。
在别墅里定了那个晚上九点的闹钟，他会赶在九点之前回来，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等它响起时再关掉，面无表情的脸转而晕染上温柔，眉眼带笑，像是怕将人吵醒那样，轻言细语地说一句：“我回来了。”
之后陆止聿就会掀开半边被子，动作小心地上床。
伸出手臂，像抱着身边人那样，小声又压着激动地去诉说自己一直深埋的心意。
他其实很喜欢她的！
只是他以前不知道，也不好意思去承认。
他知道她也喜欢他。
所以，他们这样互相坦白心意后，他以后会好好对她的。
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他们会好好过一辈子的。
仿佛得到了回应，陆止聿蓦地弯唇笑了下，慢慢闭上眼，一个人深深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
……
紫芙第三年的忌日之前，陆止聿提前交代了下属和越庭一些事情。
越庭是最清楚陆止聿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人。耳边听着他交代的话，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颤着，整个人沉默许久，才极低极低地嗯了一声。
通话挂断后，越庭手里的手机也瞬间滑落下来，砸在地上。
越庭微低着头，双手捂住脸，从手指指缝里渗出泪水。
陆止聿这个疯子！疯子！
竟然要他替他收尸！
他知道他这三年的苦，无数次都想劝他走出来，又默默咽了回去。
如果能走出来，早就走出来了。
陆止聿这样的人，性子冷，连血也都是冷的。以价值论人，从不会对没有价值的人多看一眼。
至于紫芙，恐怕早在陆止聿为她一次次改变之后，就再也不是这个标准了。
他认准了她，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再血冷的人，也被热暖了。
可即便是动了情，他也是清醒理智的。
就是这份理智，让一切阴差阳错之下，再没有回缓的可能。
他知道，他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所以才会提出这种疯狂的要求。
陆止聿，是真的爱惨了紫芙。
可他所念了三年的人，直到临死前，都以为他喜欢别的女人，和她离婚就为了娶那个人。
一想到这一点，越庭就更为他们难过。
当初陆止聿爱而不自知。
而紫芙对陆止聿的感情，几乎是无底线地纵着他的脾气，陪在他身边。
她一旦抽身，陆止聿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冷情的人，生了情，就收不回去了。
余后这一点一滴的时间，不过是在日日夜夜提醒陆止聿，紫芙之前有多痛，之后再还给他加倍的痛楚罢了。
自我折磨三年，也真的足够了。
……
紫芙第三年忌日这天凌晨，陆止聿穿上了他买的唯一一套和紫芙同款的休闲服，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的，就开车去了市外的偏僻墓园。
整个人瘦得厉害，面庞瘦削，眼睛却不似往日的黯淡无光，焕发出晶亮的光彩。
今夜月光很好，意外地出现了许多星星点缀在夜幕里。
墓园幽静一片，陆止聿走到紫芙的墓碑前，凝视着上面的照片，深黑的眼瞳里浸着温柔的光。
“我来了。”
“今天，你带我走吧。”
“我把所有的痛都还给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说着，陆止聿就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柄匕首。
从手臂处，一刀一刀地开始割。
没入衣服，刀锋割进皮肉里，渗出鲜红的血来。
陆止聿知道怎样做不会立即致命，就这么一刀又一刀地割着自己，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痛般。
只有在凝视着照片上的女人时，眸光才会不自觉软和下来，缱绻又温柔。
一刀又一刀。
伤口不算深，但是足够疼。
从上到下，手腿脚和身体，全部被割了无数刀。
就像是在自我凌迟一般。
陆止聿没有停下来，只是最后在快要划到脸时，动作顿了顿。
下一刻，陆止聿便扔开刀子，整个人仿佛血人，除了那张俊美白皙的脸，全身都是鲜血淋漓。
跌跌撞撞走上前，伸手用力抱住紫芙那块墓碑。
全身渗出的血，很快就染红了整块墓碑。
红着一双眼，陆止聿双腿跪在她的墓碑前，用额头抵在上面，低声祈求，“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个不守信的人，答应你的事永远做不到。我好想做到，可就是做不到。”
说到这里，陆止聿哽咽了一声，“对不起……好好活着，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额头抵在她的墓碑上，低声轻喃着：“今天，我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你就是不要，我也要给你。”
“答应你的心愿，下辈子再兑现好不好？你想让我答应多少我就答应多少，如果还有完成不了的，我们就拖到下下辈子……”
陆止聿说着说着，自己就撩开唇笑了。
他就是这么贪心，他就是这样恶劣的人，他就是生生世世只想要她一个。
什么成全，什么善意。
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骨子里的强取豪夺，永远不会变。
就像他死都要让他的血和她的墓碑融在一起，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他还想……跟她葬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陆止聿抬起脸，凝视着眼前的照片，眼睛里好似漾着星光，珍而重之地轻轻吻在那张被血色染红的照片上。
随后便将脸贴在她的墓碑上，稍稍偏转过脸看着她的照片，眼眸里透着很快就能见到她的愉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我知道你喜欢长得好看的，最喜欢我戴眼镜。所以我不敢割脸，怕你觉得不好看，就不喜欢了。”
说着，陆止聿就从上衣的另一个口袋里，颤抖着手摸出那副染了血的银质挂链眼镜，给自己戴上。
因为失血过多，意识开始有了眩晕，陆止聿颤着手指，按在地上用力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着她的照片，让她看。
费力地撩开唇轻轻笑着，“以后，你想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家，你最重要。”
唇瓣微微颤动，陆止聿喘息着说完，又重重咳了几声，眼前一阵发黑。
“对不起，没有完成你的心愿，我爱你。”
“我只爱你一个。”
“你也不要去看别人好不好？”
“别人都没我好看。”
……
说着说着，陆止聿就靠在了墓碑上，渐渐陷入昏迷。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一句话极低极低地从他唇边轻吐了出来——
“对不起啊，你想要的心愿，我一个都完不成。”
……
晨曦逐渐穿破黑暗，天色渐亮，阳光穿透云层撒下来，柔和而温暖。
市外那处的偏僻墓园里，靠在一座墓碑前的男人，全身都是血，身上伤口渗出的血也沿着地面流淌下来，干透成一块极深的红褐色。
男人身前的墓碑，也被血色染透了。
越庭和几个下属站在几步远之外，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红着眼落了泪。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正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越庭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难过。
他没想到，陆止聿会这么决绝，会采用这么惨烈的死亡方式。
既然这样，他拜托他的事，就是拼了他的这条命，他也得给他办了！
越庭想去办陆止聿交代他的事，抬手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妈的，这个孙子！
搞得世界都容不下他了一样！
要是死了还没能找到紫芙，他下辈子也别活了。
实在不忍看到这一幕，越庭转过身，交代陆止聿的下属几句话，就走到一边去给紫母打电话。
没过多久，紫母就匆匆赶过来。
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得她直接惊叫一声，跌倒在地。
“陆止聿他……他……”
越庭走上前，将紫母扶起来，“伯母，陆止聿他想和您女儿合葬。当初那件事，实在是阴差阳错酿成的。这三年，他没有一天过得好的——”
还没说完，紫母眼眶红得厉害，用力捏紧了他的手臂，哑着嗓子答应，“好。”
正准备继续打感情牌的越庭，听到紫母的话，懵了一下。
……好？
好！
伯母答应了！
“谢谢您，真的谢谢您，伯母。”
紫母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不敢再看那惨烈的一幕，背过身拼命抹眼泪。
她没想到，陆止聿竟然会为了小芙做到这一步。
至于当初的真相究竟如何，她也不想去追究了。
希望他们……
下辈子有对好姻缘吧。
-
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陆氏集团已经被越庭接手变了现，连带着陆止聿的那些私人财产全部捐赠给各种慈善机构。
而陆止聿，也达成了他的心愿。
和紫芙安葬在一起。
两个人的骨灰融在一起，再不分你我，永远不会分开。墓中旁边还留有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静静地躺在那里。
墓碑上只有紫芙一个人的名字。
陆止聿怕紫芙不高兴，所以什么都不要，不惜彻底抹去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只求和她永远在一起。
——
来生，我还要做你的丈夫。
那时候，我会宠着你，爱着你，不会再让你掉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