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浓香

堆肥大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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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吃着米糕登高!喝米酒活得久!”高台底下一个小贩吆喝着。

    三个人都不喝酒便只买了米糕,颜色红绿鲜艳的糕体上撒了好些糖,香气扑鼻,咬一口里头还包着酱香味的肉馅。

    一人一块吃得口齿留香很是满足。

    高台是木头临时搭建,一次不能站太多人,上一波人祈福后就必须走另一边楼梯下去,终于轮到了李若庭三人这一波。

    高台上照看客人以免有人跌落的妇人见黄林儿生得可爱,赠了她一支细香。

    “大娘!给我师父和师弟也来一支吧!”黄林儿得了香眉开眼笑向妇人撒娇,对李若庭眨眨眼。

    妇人对嘴甜机灵的小丫头实在喜欢得紧,又赠了李若庭和朱仔各一支。

    高台中立了个大肚子香炉,炉中已经密密麻麻插满了香火,

    “我的愿望是能找到姐姐!”黄林儿正儿八经闭上眼睛念道。

    “我的愿望是早些回家孝顺爹娘!”朱仔也学她,举着香说。

    李若庭勾起嘴角,把香插进香炉,袅袅青烟升起。

    他的愿望是,燕慈长命百岁。

    下了高台,李若庭不忘正事,钻进成衣铺子给自己买身新衣,那件月牙色袍子被人买了,他左挑右选,最后选了身朱仔和黄林儿一致夸好看又不是很贵的。

    三人买也买了,逛也逛了,李若庭决定带他们去月间酒楼大吃一顿,今天算是圆满了。

    忽然眼前一亮,前面那人穿着打扮好眼熟。

    发间那根木簪让他想起来了。

    “孟长老!”李若庭脱口而出。

    回过头来,确实是孟致那张唇红齿白魅惑众生的妖孽脸。

    “李长老?”孟致挺惊讶,一双美目睁大不少。

    打完招呼李若庭就后悔了,自己明明是被禁足的人!不过孟致好像并不知道他被禁足的事,停下脚步来跟他寒暄两句。

    “孟长老也下山来逛啦?”李若庭笑眯眯地问,问完想起孟致这不叫下山来逛,回无尘顶才是偶尔上山逛逛。

    孟致微微一笑,神色间似乎有些紧张,随便应付了李若庭一句就称有事匆匆告辞了。

    一阵浓香窜进李若庭的鼻子,他忆起脂粉铺子里的味道,原来孟致身上有一股子脂粉味,怪不得这么浓烈呛人。

    男子配香囊是寻常事,一般配戴的是淡香,梅香荷香或是紫薇香,加一点点檀香木料味,李若庭年少时也很爱佩戴香囊。

    女子用得脂粉味不同,加了白玉兰或是牡丹栀子一类浓香,气味浓烈甜腻至极。

    孟致脸上看起来没擦粉,也许是身上擦了香粉,男子擦香粉应是非常爱美之人,孟致那随性打扮和木头簪子又与浓烈甜腻的香味如此不合。

    不过李若庭觉得孟致的相貌倒配得上这类香粉,普通男子淡香还真压不住他的艳丽。

    “那就是药王院的孟长老?”黄林儿对着孟致消失得方向口中喃喃道。

    模样已是失了神。

    “对,怎么了?”李若庭点头道。

    黄林儿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没什么。

    “林儿姐姐!你上次还说我师父最好看!见了孟长老怎么成这样了!”朱仔愤愤不平道。

    黄林儿拧起细眉,不再愿说什么。

    李若庭反倒有些尴尬,连忙扯起朱仔说:“肚子饿了吧?”

    黄林儿已经丢了魂,一顿饭吃的频频失神,看什么都心不在焉,偶尔附和着李若庭和朱仔说笑两句,不如先前那般兴致高了,一人兴致不高了剩下的两人也兴致不高了,眼见日头也渐渐不高,李若庭干脆带着两人打道回门派。

    上山路上也没碰到人,黄林儿失魂落魄不再叽叽喳喳讲话,李若庭猜她许是看到孟致又想到自己姐姐不在无尘顶的事,安慰的话说了几句,黄林儿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匆匆回了圣灵堂。

    剩下两人偷偷摸摸进了小院,李若庭又累又渴赶紧抱起茶壶倒茶喝,朱仔突然说一句:“林儿姐姐不会喜欢上孟长老了吧?”

    李若庭噗一下喷出嘴里茶水,“你怎么看出来的?”

    “跟失了魂似得,师父您记得那些女修吧!说起孟长老就眼里冒光!”朱仔不悦地瘪起嘴。

    李若庭笑得打跌,上气不接下气道:“怎么啦?我们朱仔不高兴了?”对朱仔眨巴眼睛,“难道你喜欢林儿姐姐?”

    还特意说林儿姐姐,羞得朱仔面红耳赤辩解道:“我才没有!我才多大啊!我只是觉得林儿姐姐人好,不愿她像别人一样犯痴……”

    “偶尔犯个痴也没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若庭说完撑起下巴,望向空落落的屋顶,他犯得痴,是数也数不清了。

    他记得,那座山上有一口温泉,冬日里温泉冒着白茫茫雾气。

    那时,他终于是能行动自如了,只是走快了腿脚微跛。

    寒冬时节山里太冷,他没法离开石室,终日坐在火旁。

    一夜,他躺在木床上默默流泪,吸了吸鼻子引起了在石床中打坐的燕慈注意。

    “痛?”燕慈睁开眼问他。

    他不想承认,却咬紧嘴唇点点头。他快要痛死了,他的身体像被石头砸了一样痛。

    燕慈起身走过来,把他从床中扯起,他不解地抬头,伸手把脸上的泪抹干净。

    “把被子披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披上薄薄的被子,狼狈地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跌跌撞撞跟在燕慈身后。

    夜里的寒风吹得脸生疼,他哆嗦得厉害,又跛,走不快。

    燕慈走在前头,穿了件黑色袍子,身后衣摆被风刮着肆意飘扬。

    他停下来喘口气,身上被子却松散开来,冷风呼呼灌进被子里,冻的他实在是走不了了。

    燕慈回头,借着月光见他杵在原地牙齿磕得咯咯作响,走向前来拽起他抓在胸口被子的两角,猛地一拎,被子在他脖子处收紧了。

    他以为燕慈要拖着他走,脚下连忙动了起来,生怕被燕慈拽到地上直接拖走。

    燕慈却只是帮他抓紧了被子,转过头去,脚步也慢了下来,牵着被子带他继续往前走。

    他被牵着缓缓走了一路,走到一处地势隐蔽波光粼粼的温泉前。

    “进去。”燕慈放开手对他说道,在温泉旁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闭目打坐。

    他犹豫了片刻,把被子仔细折了放一旁石头上,看燕慈闭着眼睛没动,背过身去窸窣一阵动静,哗啦一声水响,他走进了温泉里。

    温泉很烫,他浑身打结的筋骨舒展开来,疼痛逐渐减轻不少,连骨头缝里都暖和了,舒服了。

    温泉的水像是极软的绸缎,摸在手里是滑腻的,把他身上的伤疤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低头,瘦骨嶙峋的肩上胸口肋上都是一道道狰狞的粉色伤疤,丑陋又骇人。

    不知何时,燕慈睁开了眼,他抬眼对上了那双乌黑的深眸,燕慈在看他。

    刹那间他觉得自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像个废物。

    什么也不会的废物,什么也做不了的废物。

    他鼻子发酸,闭上眼睛沉入了温泉之中,耳朵鼻子猛地灌了水,又呛得他站起来连连咳嗽。

    哗啦一声水响,他抹尽了脸上的水珠看去,燕慈已经置身温泉中,靠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前。

    月光被头顶茂密的树冠打碎,撒落在腾腾升起的白雾上,只剩几丝银白光影,燕慈的脸隐匿在树冠投下的浓荫之中,水漫过了燕慈的胸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健硕的双肩,宽阔结实的胸膛因为沾了泉水而闪烁着细碎的光。

    似梦似幻的景色又重新在李若庭脑中重现,他想念暖和滑腻波光粼粼的温泉了,尤其是现在入冬之后。

    渐渐小院中不再有落叶飘进来,李若庭屋里多了个火盆,师徒二人坐在一起哈着白气往火盆里扔白薯。

    李若庭拿出几本在苍霞镇买来的书,放膝上摊开让朱仔来看。

    朱仔瞪大眼睛盯了一会,抬头笑笑:“师父,我不识字……”

    “不识字?”李若庭愣了会,把书合上说:“怪我,我忘问你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自己应尽为师的责任,把自己会的本事都教给他。

    他的本事不多,一些普通的灵兽名称习性这些倒是可以教给朱仔,于是他下山去买了几本记载灵兽的书籍,想让朱仔先记一记背一背。

    “家里没钱让我上书塾……”朱仔说着拿起火钳拨弄白薯,挑出软熟的抓起来扔桌上,捏着自己的耳垂说:“不过我也不喜欢背书,我听到别人的背书声脑袋疼。”

    李若庭笑着叹口气,他刚才还想不如从现在开始教朱仔识字,现在看来也行不通了,便正色问道:“你想不想学些本事?”

    朱仔挠挠头,惭愧道:“其实我没想过学什么本事……”

    “那你为何来无尘顶?”李若庭惊讶地问他。

    “家里弟弟妹妹多……我就想让家里少点负担。”朱仔垂下头,双手绞在一起。

    火盆里被炙烤的白薯轻轻啵了一声,焦黑的表皮裂开,白薯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

    “你的修学钱是哪里来的?”李若庭沉默了许久开口,家里要真是连个孩子也养不起了,哪里还交得起进无尘顶的修学钱。

    朱仔憋了半晌,最终声如细纹地说了,偷的。

    几个白薯吃完,朱仔也交代了清楚。他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今年他娘肚子又大了,家里只种两亩地收成还不好,实在是揭不开锅了。

    他上大街上溜达,碰上个富态老爷把钱袋吊腰上,他把钱袋偷了,钱留给了嗷嗷哭得弟弟妹妹,自己带着最后一点钱离了老家。他路上听人说如今的年轻人都去做修士,他只求个吃饱穿暖便决定去试一试,就是走了几个门派都没人收他,直到上了无尘顶。

    李若庭拧起眉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色,“偷鸡摸狗不是男子汉该做之事。”

    “师父!我发誓我只偷了那一次……”朱仔着急地说。

    “以后……”李若庭这话接不下去,他没法说以后师父慢慢教你,或是以后师父带着你,他来无尘顶也不是为了修学,就像朱仔一样,他们各有各的目的,心,终归不在这里。

    待他找到了能医治燕慈的人,他不会再待在无尘顶,他会回到那座深山,燕慈喜欢远离尘世,他也远离尘世,要是燕慈腻烦了山中,想下山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他乐意奉陪。

    李若庭拍拍朱仔的肩膀,只说一句:“有我在一天,你就吃饱穿暖一天。”

    没过几日,他被门主召了过去。

    一个戴黑纱帷帽的人站在冶金堂中间,金燮见李若庭来了忙请他坐下,戴帷帽的人向他娓娓道来。

    离无尘顶两百多里的邵咸城,短短几日光景,全城大半数人都得上了瘟疫。

    最开始,一个男子身上红肿溃烂了几处,男子家中亲眷也都一一被染上,郎中让他们一家万万不可出门,每日汤药送进去给他们医治。

    城东这边一家人还没治好,城西那边一家人也得了,身上莫名出现红肿溃烂的地方,还没几天,邵咸城的医馆里挤满了来看此病症的百姓。

    一开始大伙以为是某种传染病,人人戴上帷帽蒙着面巾,紧闭家门而不出。

    这时有一个和尚来了邵咸城,见城中此景自愿留下帮百姓看病,还细细查起了这种奇怪病症的源头。

    和尚发现城中有一户人家,家中住了两个窜门亲戚,亲戚与主人家同吃同住,身上却是毫发无损。和尚又寻了大街上挑货的商贩,商贩不是本地人,在邵咸城里歇了一个月,也没被传染上这种怪病。

    和尚猜是邵咸城本地人吃了什么不该吃得东西,便去家家户户打听到,邵咸城的人,到了冬天就要吃一种大鱼滋补身子。

    “大鱼?”李若庭不免好奇问道。

    戴黑纱帷帽的人取下头上的帷帽,半边脸上被红肿溃烂的伤口密密麻麻布满,另半张脸能看出是个面目刚毅的中年人。

    这人那半张完好的脸上露出悔恨的神情道:“不错,邵咸城就在一座叫咸山的大山脚下,城里水渠中的水都是从咸山下来的,咸山中有一种大鱼,味道鲜美,入冬时,百姓就会去咸山中抓捕这种大鱼来吃。”